悉達多也終於明白,為什麼他作為婆羅門或苦行者時與自我的爭鬥會徒勞無功。過多的知識阻礙了他;過多的聖詩、過多的獻祭、過多的禁慾、過多的造作和追求阻礙了他。
他過去一生充滿了傲慢;他永遠是最聰明和最急切的一員—永遠比他人先行一步,永遠那麼博學和理智,永遠是祭司和哲人。他的自我潛入了他祭司的身分,潛入了他的傲慢與理性,在那盤踞並生長,同時他卻幻想著自己正以齋戒和懺悔來摧毀自我。現在他清醒地意識到他的自心之聲是對的:沒有任何導師能夠給予他救贖。這就是他為什麼他必須進入塵世並沉湎於權力、女人和金錢;這就是在他自心中的祭司與沙門死去之前他必須成為商人、賭徒、酒鬼和富人。因為他也必須經歷那些可怕的歲月,遭受噁心的折磨,徹底認清塵俗生活的空虛和瘋狂,直到他陷入痛苦而絕望地境地;唯有如此,他自心中的浪子悉達多和富人悉達多才能死去。
知識可以傳授,但智慧不能。人們可以尋見智慧,在生命中體現出智慧,以智慧自強,以智慧來創造奇蹟,但人們不可能傳授智慧。我年少時就有過這種疑問,正是我的懷疑驅使我遠離教師。
我還有過一種思想,僑文達,你又會認為那是玩笑或只是一種愚蠢的念頭—那就是,每一真理的反面也同樣真實。比如說,只有片面的真理才能形諸於言辭;事實上,以語言表達或思維的一切都只能是片面的,只是半個真理而已,它們都缺乏完備、圓融與統一;當佛陀世尊宣講關於世界的教義,他不得不把世界分為輪迴與涅槃、虛幻與真如、痛苦與救贖。人別無選擇,對於那些要傳授教義的導師來說尤其如此。而世界自身則遍於我之內外,從不淪於片面。從未有一人或一事純屬輪迴或者純屬涅槃,從未有人完全是聖賢或是罪人。世界之所以表面如此是因為我們有一種幻覺,都認為時間是某種真實之物。時間並非無實體,僑文達,我曾反覆悟到這一點。而如果時間並非真實,那麼現世與永恆、痛苦與極樂、善與惡之間的分界線也只是一種幻象。
這裡有一條道理,也許你會嗤之以鼻。但是,僑文達,我感覺愛是世上最重要的。研究這個世界,解釋它或是鄙棄它,對於大思想家或許很重要,但我以為唯一重要的就是去愛這個世界,而不是去鄙棄它。我們不應該彼此仇視,而應以愛、讚美與尊重來善待世界,善待我們自身以及一切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