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教授提到,人生不會照著你的規劃和預期的時間軸進展,而最重要的是,我們擁有「站起來,再一次重新開始(Get back up, begin again)」的能力。也就是在每一次失敗、人生不如預期時,你能夠起身,重新開始。
筆記:重新創造的能力
布朗教授說,能夠「站起來,再一次重新開始」的秘訣,就是「脆弱」(Vulenerability)。許多人在聽到「脆弱」兩個字時,會聯想到「軟弱」、「不夠堅強」等負面含意,但研究上,脆弱的定義是:不確定性、承擔風險,以及面對情緒。當一個人願意讓自己脆弱,表示在不知道結果如何的情況下,他願意去做、去嘗試、去表達內心的情感,以及去面對可能產生的各種情緒。
這樣說來,「站起來,再一次重新開始」的確是一件讓人脆弱的事情,因為當你爬起來,重新開始,就表示你可能會再跌落,要再度經歷失敗所帶來的痛苦。
一個人有多勇敢,來自於他多麼願意讓自己脆弱。站起來,再一次重新開始,是一件脆弱的事情,是一件非常有勇氣的事情。
有復原力並不表示跌落時不會感到痛楚、崩解、失望;相反地,有復原力表示你願意讓自己去感受情緒,從每一次痛苦的跌跤經驗中去探索學到了什麼,然後帶著這些新知識和體會站起來,再一次重新開始。
要建立復原力,並不是要你做什麼英勇的行為,而是來自日常生活中的微小事情—來自你如何處理情緒、面對想法、調節身體狀態;來自你能夠走入自己的內心,傾聽自己的聲音,正視自己的恐懼;來自你願意讓自己脆弱,和真實的自己連結,也與他人建立真摯的連結。
在踏入心理諮商領域前,我習慣獨自面對,而且在遭遇困境與挫敗時,我會覺得很羞愧,認為是自己的問題,這讓我更不敢說出來或尋求協助。
有心理傷口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是許多人面對心理傷口的處理方式,是責備、質疑和羞辱。「我怎麼會為了這點小事難過?」「我是不是反應過度?」「我是不是太敏感了?」「我怎麼這麼軟弱?」這樣面對心理傷口的方式,就像是拿著刀子繼續往傷口處割了好幾刀,不但讓傷口無法好好復原,還更加惡化。
復原力是指一個人從逆境中彈回的能力;對我來說,復原力就是處理心理傷口的能力。擁有很高的復原力並不是指你不會受傷,你還是有心理傷口,每一次受傷時還是會很痛。但是,你不會忽略傷口、假裝沒受傷,或是放任傷口惡化,而是願意去看見自己的心理傷口,並且細心照料每一個心理傷口—消毒、包紮、花時間讓這些傷口癒合復原。
一、自我覺察(Self-Awareness):自我覺察指的是能夠覺察到自己的情緒、想法、或反應的能力。想想看:一天當中你有多常暫停下來去觀察內在發生了什麼事?你能夠辨識自己有哪些情緒嗎?能夠為這些情緒命名嗎?你能夠觀察到自己有哪些想法,並且覺察到這些想法如何影響你嗎?你能夠辨認身體有哪些感受或是反應嗎?
筆記:內觀、凝視自我
二、自我調節(Self-Regulation):自我調節是指你知道調節自己的情緒、想法、和壓力。當情緒冒出來時,你能夠接納並處理情緒,而不是被情緒掌控,或是卡在情緒當中,你能夠觀察到自己身體神經系統的狀態,並且做調節,幫助神經系統平穩下來。
三、心智敏捷(Mental Agility):心智敏捷能力指的是你能不能跳出僵化制式的思考,用不同觀點去解讀和看待事情,或是讓自己用不一樣的思考模式去想事情。當你面對壓力和挫敗時,能不能用不同的角度去看待挫折?你會把失敗視為「我不夠好」,還是視為可以從中學習的機會?當一種方式不再有成效時,你能不能想出其他解決辦法?
四、樂觀(Optimism):樂觀包含了我們是否相信未來會變得更好,除此之外,樂觀也包含了我們如何看待壓力。你會把壓力源視為「這是一個我可以克服的挑戰」,還是把它看成「這是一個威脅」?當我們把壓力視為挑戰時,我們會想辦法克服;但當我們把壓力視為威脅時,我們就會想要逃跑。樂觀也包含了我們是否能夠接納那些無法掌控的事情,能否把精力放在自己能夠掌控的事物上做改變。
五、自我效能(Self-efficacy):指的是你是否相信「自己辦得到」、「能夠達到所設目標」。自我效能也包含了你是否了解自己有哪些優點,並且在遇到挑戰與挫敗時,能夠善用自己的長處特質。你知道自己有哪些優點與強項嗎?在過去遭遇挫敗時,你都是如何善用你的優點幫助你度過挫敗?
六、連結(Connection):擁有良好的人際關係是建立復原力的重要基石。在你生命中是否有可以信賴的人?你是否覺得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有人可以讓你倚靠、給予你支持?連結也不僅僅是人際關係,有些連結來自於「比自己更大的力量」,可能是你的信仰、和大自然親近時的連結感,或是你覺得生命充滿了使命感。
他在這份失敗履歷上寫著:「我做的大部分事情都失敗,但是這些失敗是隱形的。大家只看得到成功,所以我們認為別人的成功似乎輕而易舉,然後認為失敗是自己的問題。」他希望這份「失敗履歷」可以讓大家看見失敗,提供一些不同的觀點。
我們活在一個非常強調成功、正向和快樂的社會,社群媒體上充斥著各種「正能量」勵志語句,像是:「往正面想」、「你一定會克服一切的」、「永不放棄」、「要感激」、「要看見每一件事情的光明面」……
當然,要快樂沒有不好,我自己也滿喜歡這些勵志語,這些句子偶爾也會給我一些動力,幫助我繼續往前走。這些勵志語說得也都沒有錯—能夠讓自己去感激擁有的一切、能夠在每一次挫敗中看見可以學習的地方、可以看見光明面,這些都是一個人擁有很高復原力的特徵。
但是,當「要正向快樂」變成唯一的價值時,就像是我們拿著勵志語丟向正處在痛楚中的人,要他們趕快把負面情緒清乾淨,這樣反而讓許多人不敢表達內心的痛苦,不敢談論失敗,開始隱藏情緒,戴上一切都很完美的面具,甚至,在自己過得不好時,會覺得很羞愧、很自責、不敢求救。
筆記:《失控的正向思考》
當一個人感受痛苦時,還要懷疑自己:「我這樣是不是太玻璃心了?」或者當一個人終於鼓起勇氣想表達自己的情緒時,還要擔心:「如果表達自己其實過得不好,別人會不會認為我太玻璃心、太經不起挫折了?」
如果你也這樣覺得,你一點都不孤單,來自2012年的一份研究顯示,當受試者被要求「不應該感到負面情緒」時,他們反而感覺到更強烈的負面情緒。因為害怕被批評為「有玻璃心」,我們更加不敢去談論失敗與挫敗,不願意去面對自己的心理傷口。
用「玻璃」來形容人的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當一個東西是玻璃製的,我們要非常小心地拿著或是存放,不小心摔到就會破裂。用玻璃來形容心,表示我們要嘛小心翼翼拿著或是存放,不然摔破了,就壞了。於是,許多家長努力保護孩子,不讓孩子受到任何挫敗或失敗。
如果用玻璃來形容易碎的心,那麼毒性正能量就是要把我們的心變成「鋼鐵」,怎麼摔都不會壞、不會碎。但是,如同鋼鐵般堅硬又僵化的心,是感受不到情緒的。生命是由喜悅與痛苦共同交織而成,我們會經歷快樂、感激、喜悅、挫折、心碎、失敗、失望……等各種情緒,而挫敗與心碎這些經歷,都可以讓我們的心變柔軟,待人更溫柔。當心成為鋼鐵般堅硬時,我們就無法感受情緒,無法真實地活著。
建立復原力的第一步,是要能夠去看見與面對挫敗。但是這個充滿毒性正能量、動不動批評人「玻璃心」的社會,讓我們喜歡去評價正在經歷失敗、正在掙扎的人,讓失敗成為一件很可恥、大家都不願意談論的事情。
同樣在學術圈工作,當我讀到豪斯弗爾教授所公開的「失敗履歷」時,我理解到原來常常被拒絕是很正常的,很多時候並不是因為「我不夠好」。我心裡也想著,如果這個社會有更多人願意分享他們的挫敗履歷,我們又會如何看待失敗、談論挫敗呢?
所以,我想要邀請你,讓我們一起建立一個社會,讓大家可以談論失敗、挫折與痛苦,因為當這些失敗有空間存在、能夠被看見,我們才有機會去靠近、去面對,才能從這些失敗經驗中增加復原力,能夠學習與成長。你願意去看見自己的失敗履歷,甚至分享自己的失敗履歷嗎?
那種「待在」自己的身體裡不舒服的感覺,我猜想我們多少都可以體會,也各自有「逃離」的方式。我們方式是工作,因為工作或忙碌時就不需要去感受情緒。你的方法有可能是逛街掛網買東西、飲食、看電視、追劇、滑手機、排滿忙碌行程、讓自己不斷參加聚會派對、沉溺於社群網站、打電動等等,我們都有各自的方法來逃避令人難受的痛苦情緒。
筆記:解離
但生命是由快樂與痛苦所共同組成,當我們推看痛楚,也就一併推開了喜悅。每一次經歷挫敗、失去與困境,產生痛楚的情緒都是很正常的。情緒是我們面對內在或外在環境的回應,任何一種情緒都沒有對錯,但是我們不斷逃離痛苦情緒,就失去了學習與痛苦情緒共處的機會。我們練習看看,去歡迎與接納每一種情緒,讓你在身體裡,有在家的感覺。
生命中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會不斷改變,沒有一件事能夠永恆不動。所有事物都是暫時的,情緒也是。我很喜歡用天氣來向個案比喻情緒,你的情緒就像是內心世界的天氣,有時候晴空萬里,有時颱風,有時下大雨,有時來一場暴風雨。每一種天氣都是暫時的,會不斷改變,就跟情緒一樣。
筆記:《討厭的人都跌倒吧》
許多個案會問我:「情緒來的時候該做什麼?」我會告訴他們:「情緒出現時,你什麼都不用作,只要去感受。」不管是哪一種天氣,你都無法去反抗或改變它,情緒來臨時也是一樣。你不用去改變或控制情緒,只需要去接納、去感受。
「感受情緒」指的是,每一次情緒出現時(在這個當下、此時此刻),你能夠去注意:覺察到什麼?身體感受到什麼?你覺得這是什麼情緒?這個情緒在擬身體的哪個部位?然後,讓自己和這些身體感受待在一起。
心裡師塔拉・布拉赫(Tara Brach)在她的書中比喻,當我們能夠讓自己回到「當下」(be present),就能讓自己變成「天空」—你不是烏雲,也不是暴風雨,你是那片遼闊的天空,你有廣闊的空間,容納得下每一種情緒與感受。
把自己變成天空來容納每一種情緒氣候,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至少對我來說並不容易。有些時候,我會發現自己變成了烏雲,變成了暴風雨,而這些時候,我們更需要溫柔地善待自己。
我非常喜歡克麗斯廷・涅夫(Kristen Neff)博士提出的「自我疼惜」(Self-Compassion)概念。自我疼惜有三個重要的元素,第一個是對自己仁慈。當我們失敗、感到痛苦時,我們能夠溫柔地對待自己,而不是忽視痛楚或是批評自己。你可以對自己說:「對啊,朋到這樣的事情的確會讓人很難過。」「找工作階段,真的會有許多焦慮啊。」自我疼惜來自於坦然接納自己的不完美,因為身為人就是不完美;在不完美之下,我們都值得被愛,值得好好對待自己。而正在感受痛楚的你,需要你溫柔的對待。
第二個元素,也是這個概念中我最喜歡的,就是理解到痛苦情緒是人類共有的經驗。常常我們感到痛苦時,會覺得「只有我一個人這樣」,讓痛楚之外又再加上一層孤獨。現在,當負面情緒冒出來時,我會告訴自己:「這是羞愧的感覺,其他人感受到羞愧時,也是這樣的感覺吧!」「這是焦慮的感覺,現在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人跟我一樣擁有這樣的情緒。」這樣的練習,讓我在感受痛楚時,多了與人之間的連結,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孤單。
自我疼惜的最後一個元素,就是「覺察」(Mindfulness)—能夠去觀察這個當下正在發生的事情。也就是說,當情緒出現時,你能夠覺察到情緒,並且知道情緒就是情緒,情緒並不是你。你讓自己成為遼闊的天空,可以容納情緒暴風雨,可以讓暴風雨經過,然後離開。
很多人會誤以為,擁有復原力是指不會感到受痛楚,但相反的,復原力來自於我們有能力建立空間給所有的情緒—有個空間給悲傷、給喜悅、給憤怒、給失望、給感激、給痛苦……
我一直都相信,每個人都有足夠的內在力量可以幫助自己復原,你已經擁有所有你需要的內在資源與工具。身為一位心理諮商師,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幫助個案進入到內心,找到內在資源,為自己復原。
當我們有能力接納每一種情緒,那麼當任何情緒出現時,都是被歡迎的,都可以有回家的感覺。
這樣,當你待在自己的身體裡,就可以有在家的感覺。
但「失去」不僅僅是生命的死亡,任何形式的「死亡」都是失去。人生中,除了面對摯愛過世外,我們都會經歷屬於自己版本的「死亡」—失去工作,失去自己辛苦打造建立的企業,失去婚姻或戀情,失去關係,失去健康,失去住所,失去本來的人生規劃,失去對未來的想像,失去對這個世界的信任或安全感……等等。這些都是失去,都需要被哀悼。
長期從事哀悼諮商的心理師大衛・科斯勒(David Kessler)說:「我們要先為哀悼命名,因為唯有覺察到這是哀悼,才能讓自己開始哀悼。」
我觀察到,很多時候我覺察到哀悼時,內心會冒出質疑的聲音:「這樣的失去夠嚴重嗎?我可以感到難過失望嗎?」譬如在疫情期間,我常常會告訴自己:「跟別人比起來,我的失去根本就不算什麼,這有什麼好失望難過的?」「比起許多人,我現在實在非常幸運,應該要充滿感激!」
我想邀請你花點時間回想,人生中面對失去時,你的內心是否也會出現這些聲音?如果你也覺察到內心出現評價自己的聲音,你一點都不孤單。美國社工系教授布芮尼・布朗解釋:我們在面對痛苦與失去時,很容易「做比較」,然後認為自己的失去並不嚴重,就會開始指責自己擁有的情緒。
就算你覺得自己的失去「沒那麼嚴重」,你的失去正是你的感受,它值得擁有一個空間。同樣的,別人的失去也需要好好被見證,不管你認為這些失去是微小或劇烈,每一個人的哀傷都值得擁有一個空間。
當另一個人在哀悼時,我們可以給予陪伴,你不需要去指導或建議他該怎麼做,因為他正在用自己需要的方式哀悼。你需要做的,是去見證哀傷,給予陪伴。
如同痛苦不能被比較,哀悼的方式也無法被比較。我們常常誤以為別人應該要用跟你一樣的方式 到,而當對方沒有這麼做時,你可能就會有各種猜想,像是:「你為什麼沒有像我一樣難過?」「你為什麼沒有哭?難道他對你不夠嚴重嗎?」但是,哀悼並沒有一種「正確」的方法,我們每個人都在用不同方式哀悼。
心理學家伊麗莎白・庫伯勒-羅絲(Elisabeth Kubler-Ross)提出了哀傷五階段,分別為: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悲傷、接受。她提出這個階段是想讓大家知道,哀悼的過程中有這些情緒和反應都是正常的,這些階段也不是線性,哀悼不用照著這個順序走。
哀傷不是問題,不需要「被解決」;哀傷需要的是一個空間讓痛苦能夠舒展,能夠被見證。哀悼需要情緒流動,當我們壓抑情緒不去感受時,這些哀傷就卡住了。
面對哀悼,你需要讓自己去感受,讓情緒流動。社會學家詹姆斯・佩內貝克爾(James Penebaker)發現,利用寫作抒發情緒,對人有非常正面的影響。如果你想嘗試,也可以每天花十到二十分鐘的時間,在這段期間內自由書寫:坦然寫下自己的情緒和感受,這些字句不需要通順,不用寫給別人看。你也可以寫完就把檔案刪除,或是把紙撕掉,這是屬於你自己的哀傷情緒,你只需要為自己而寫。
當然,寫作並不是唯一一種方式,還有其他許多方式可以讓情緒流動:你可以說給信任的親友或是心理師聽,你可以藉由繪畫、音樂、舞蹈、肢體律動或任何你喜歡的方式創造和表達。
從正在經歷哀悼的個案身上,我也常常聽到他們說,在哀悼過程中,好像擁有正面情緒就是不對的。
這個社會喜歡把事情簡化—好或壞、對或錯、正面或負面,我們喜歡用二分法去做分類。但是人很複雜,情緒很複雜,而我們可以練習去握著複雜度,練習抱持著「兩者都是」(Both/And)的眼光:快樂和痛苦、喜悅和悲傷,不同的情緒可以同時存在。當你在哀悼時,要給悲傷空間,也需要給喜悅、感激或其他情緒空間。
當這個世界充滿失去與哀悼時,我們也可以讓自己休息,做讓自己感到快樂的事情。喜悅與感激並不會奪走悲傷的空間。布朗教授說過:「當我們對於自己所擁有的東西充滿感激,才能真正瞭解別人失去的東西有多大。」
我們如何看待死亡,就說明了我們如何看待生命。恐懼並不會阻擋死亡的來臨,但恐懼會阻擋你真實活著。愛與失去是一體的,如果我們因為害怕而不敢面對哀悼,那我們就是選擇一個沒有愛的人生。
在人生道路上,我們可以繼續學習失去的藝術,讓自己與別人的哀傷都能夠被見證、被聽見。然後,對於我們都還沒精通失去的藝術,可以對自己和別人多一點寬容。
我想邀請你回去讀你寫下的抱怨,然後閉上雙眼,想像你正在撐起一個空間,在這裡,每個抱怨都可以好好待著,不會被趕走或指責。讓這些抱怨舒展攤開,然後請你慢慢靠近每一個抱怨……你覺得這個抱怨在告訴你什麼?
去接近抱怨後,我看到了原來抱怨底下躲著其他情緒。譬如說我抱怨線上上課,而這個抱怨底下藏著的是內心的不安全感。我的教職工作才進入第二年,還沒有太多教學經驗,加上英文不是母語,課堂中我更害怕自己教不好。而我抱怨編輯給的評論,這個抱怨底下躲著的是「覺得自己不夠好」的羞愧感,而當我們進入攻擊模式像是指責別人或抱怨時,就不需要碰觸自己的不完美和脆弱面。
當我能夠和抱怨好好相處,我才有機會看見躲在抱怨下的脆弱。或許每一個人的˙攻擊行為和抱怨底下,也都躲著羞愧、不安全感,或是覺得自己不夠好的脆弱面。
美國耶魯大學教授馬克・布雷克特(Marc Brackett)在他的著作《情緒解鎖》(Permission to Feel)中說:「情緒,就是來自我們內心世界的新聞報導。」我非常喜歡這個比喻。情緒就是資訊,如同我們看新聞去理解外在世界發生什麼事情,我們也需要去看內心的新聞報導,去覺察和辨認情緒,然後理解這些情緒正在傳遞什麼資訊給我們。
每一種情緒都是訊息,負面情緒尤其重要。憤怒在跟你說你被侵犯了,或是有不公義的事情發生了;恐懼跟你說有危險;悲傷說你失去了重要的東西;失望告訴你,本來期待的事情沒有發生;羨慕告訴你,你也想擁有那些別人有的東西;忌妒是一種恐懼,你怕失去對你重要的人事物;孤獨告訴你,你需要被看見,與人連結;壓力說你乘載了許多來自外界的期待,以及別人加諸在你身上的需求……
而你的抱怨在告訴你什麼?底下躲著哪些情緒呢?這些情緒又是在說些什麼?
美國藏傳佛教老師佩瑪・丘卓(Pema Chodron)的好幾本著作都是我的床頭書,偶爾睡前會翻閱,回顧一些段落與句子。我很喜歡其中一本書名,叫做《歡迎那些不被歡迎的》(Welcome the Unwelcoming),這本書不斷提醒我:去接納、歡迎生命中那些痛楚與負面情緒。
書中有一篇叫做「失敗的藝術」,她寫著:正是當我們失敗、生活不如預期時,我們才能去碰觸內心的脆弱面和赤裸的情緒。而正是藉由和赤裸的痛楚靠近,我們才能粹鍊與成長,才能更和別人的脆弱與痛苦待在一起。當你開心、一切順遂時,並不會想改變或成長;與「不舒服」相處,才讓我們擴展與改變。
我們在面對負面情緒時,最常做的事情是去逃避,但復原力來自於我們能夠去歡迎那些不被歡迎的—痛苦、脆弱、羞愧、不完美。佩瑪・丘卓在書中介紹了一個我很喜歡的小活動:與其把痛苦趕走,我們可以練習在每一次吸氣時,想像你把那些「不被歡迎」的情緒吸進內心;你將心胸打開,歡迎這些痛楚和脆弱進來,然後讓這些赤裸的感受碰觸你,你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就和它待在一起就好。
如果你願意,可以讓自己更擴展開來,在吸氣時,不僅僅是吸入自己的痛楚,也一併吸進這個世界上其他人正在感受的痛苦。讓你的痛苦與其他人的痛苦連結,因為,感受痛苦與負面情緒,就是身為人的一部份;有這些情緒,代表我們真實地活著,我們一起感受「活著」的感覺。
接著,吐氣時,想像你把你想要的—像是喜悅、快樂、愛、平靜、健康,隨著吐氣散播出去,分享給世界上也在掙扎的人。你想要感到喜悅,我也是,世界上每個人都跟我們一樣。
對於很多人,學習情緒就像是學習一個全新的語言,需要重新建立情緒字彙。我常常跟個案解釋,情緒是身體感受,所以你可以從觀察和描述身體有哪些感覺開始,像是「我觀察到我現在胸口很沉重」、「我觀察到我的臉頰脹熱,頭暈目眩」、「我觀察到我的胃在緊縮」。
復原力儲藏在身體裡。我們的身體是一個很大的容器,儲存了非常多情緒與記憶,也不斷傳遞訊息告訴你現在發生了什麼事。十三世紀詩人魯米(Rumi)說:「有一種聲音沒有語言。仔細聽!」你有仔細傾聽身體跟你說的話嗎?
一直以來,你的身體都在跟你說話,但你可能都沒在聽。我們可以從現在開始練習傾聽身體的聲音—這個沒有語言的聲音。
邀請你花幾分鐘時間,把眼睛閉上,去覺察現在這個當下,你的身體有哪些感受?這些感受在哪些部位呢?你可以將手放在有感受的部位。若你觀察到肩膀很沉重,就輕輕將手放在肩膀上,然後慢慢深呼吸,每一次吸氣,想像你把空氣吸進了肩膀,讓那裡的空間慢慢擴大。
再來,想像一下,如果有個圖像、形狀或顏色來代表這個感受,那會是什麼?這個顏色或圖案會有多小或多大?如果有個聲音可以描繪這種感受,會是什麼聲音?有多大聲?聲音出現得多頻繁?如果這個身體感受可以在你身上流動,你覺得它會怎麼流動?如果你現在能夠讓身體擺動,請讓自己順著這個感受在你身上流動的方式,讓身體自由地動起來。
這是我在諮商室中常常帶個案做的練習。復原不僅僅來自語言表達,復原來自於你能夠建立一個空間,容納每一種感受,不管程度輕微或劇烈,你知道這個空間都裝得住。我們的身體就是這個容器,不管什麼樣的感受,你的身體都裝得下、承受得住。
回到上層的方法有很多,最簡單的就是腹式呼吸—吸氣時腹部脹出來,吐氣時肚子縮進去。我常常指導個案,吐氣時間是吸氣時間的兩倍,例如吸氣四秒鐘,吐氣就要八秒鐘,因為吐氣這個動作可以幫助你感到安全。
每當我覺察到身體進入到中間層(戰鬥或逃跑)會最底層(關閉或凍結)時,我都會對自己說:「我的身體是為了幫助我,所以產生這樣的壓力反應。謝謝神經系統幫助我。」然後我會把腳踏在地上,去感受腳底板和地面接觸的感覺,感受自己穩穩地和地面接觸,然後告訴自己:「我現在在這裡,我很安全。」
我們生活在一個資訊爆炸的時代,網路帶來許多便利性,但也帶來許多焦慮與恐懼。每天被新聞或社群網站的資訊轟炸,都可能讓你的神經系統掉到梯子中間層或最下層。當外在世界越快速、越混亂時,我們更需要讓自己慢下來—慢慢呼吸、慢慢說話、慢慢做回應。
每天給自己許多暫停時間,去調節自己的神經系統,因為復原來自於你的身體,來自於呼吸與律動。
身體只能活在當下,是我們的大腦常常飛到了未來或回到了過去,帶回許多焦慮、恐懼或憂鬱。你可以練習幫助自己回到當下,回到你的身體裡—此時、此刻,你在這裡,你活在這個當下,你很安全。
復原力在身體裡,我們每個人都去和神經系統做朋友,然後好好發揮這個藏在你身體裡的美麗復原力。
我們的內心有著另一個遼闊的世界,卻很少人願意往那裡走進去。這個社會訓練我們把注意力放在「外在」世界—到各處去旅行、到景點拍照打卡、品嚐各式各樣美食、參加各種聚會活動……。如果我們也用那樣探索外在世界的熱忱去探索自己的內在世界,會是什麼樣子呢?你的內心世界裡有什麼?有哪些建築物?
或許,你也討厭自己的某些部分,像是情緒、想法、行為。或許是對自己不夠滿意,覺得自己不夠好、沒有人愛等等。於是,你想盡辦法要把討厭的部分推開:努力獲得財富與地位、取得高學歷和成就、努力裝扮自己的外在,或是用其他各種方式讓你不用看見吶些討厭的部分,例如忙碌、沉迷社群網站、滑手機、網購、暴飲暴食、追劇、藥物酒精成癮……
筆記:解離
專門治療成癮行為的專家蓋伯・麥特(Gabor Mate)醫師在他的書中引用了佛教中的「餓死鬼」做比喻。餓死鬼有很大的肚子、細長的脖子,不管怎麼吃都填不飽。麥特醫師說,這個社會有許多人就像餓死鬼一樣,不斷想拿外在的物質、名利、權力來填補內心的空洞。但是,外在的物質永遠填不滿內心空洞,要填補內心,你就必須往內心走進去。
走入自己的內心,代表著你要面對自己內在的不同部分—那些光鮮亮麗、你引以為傲的部分,以及那些你討厭恐懼的、想要推開的部分。能夠和自己相處,並不是要去改變那些你討厭的部分,而是去改變你和這些部分之間的關係。
面對內心的情緒或想法,你不需要去改變它們,你要做的是去改變你和它們之間的關係。你的內心可能有好幾位孩子,攜帶著許多痛楚情緒,而現在你可以做的,就是重新去愛這些內在小孩。
譬如,當這位羞愧孩子靠近你時,你可以溫柔地抱著他,告訴他:「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難受,有我在,我會在這裡陪你。」你可以去傾聽與理解這位孩子需要什麼?當孩子覺得被理解後,他的行為問題就減少了;你開始願意帶他出門,因為你們之間有了信任,你知道如和溝通與安撫他,而少掉了要去對抗他的力氣。
這是美國心理治療師里查・施瓦茲(Richard Schwartz)博士所創建的內在家庭系統治療(Internal Family System Therapy),也是我在諮商時主要用的治療取向。你可以去和自己內在的不同情緒或想法建立溫柔良好的關係,而我們每個人都有能力可以做到。
也因為學習了內在家庭系統治療,我理解到:原來,所謂的愛自己、和自己相處,就是去和自己內在的每一個部分建立溫柔的關係。每個部分的你都是被歡迎的,不需要去推開或改變他,而是去靠近、去理解、去接納。
於是,當我向孤獨情緒靠近時,我理解到,「孤獨」需要的是陪伴,我不需要逃開,我需要的是好好陪著他,告訴嘎:「我在這裡,我會陪著你,你不孤單。」
正念心理學家喬・卡巴金(Jon Kabat-Zinn)博士有一本我很喜歡的書叫做《當下,繁花盛開》(Wherever You Go, There You are),原文直譯成中文的意思就是「不管你到哪裡,你就在那裡」。這個書名讓我思考很久。我們常常覺得只是要換個工作,搬到不同的城市、換個地點,這樣就可以做改變。但是,不管你到哪裡,不管外在環境如何改變,你還是帶著你自己。
人生道路中,我們會遇見很多人,但「自己」才是那個會陪伴你最久的人。如果可以好好愛自己,享受自己的陪伴,那麼這趟人生旅程你一點都不孤單。而愛自己、喜歡自己、能夠和自己獨處,就是能夠愛你內心的每一個部分—包括那些黑暗的、赤裸的、痛苦的、你一直不敢面對碰觸的部分。也唯有當我們能夠接納自己所有的面向,我們才能夠真正接納別人。
筆記:《成為一個人》
每個人的大腦都是很厲害和有創意的編劇家,不斷編造各式各樣的故事,這是大腦編劇家的工作。人類需要尋找意義,所以大腦編劇家每天解讀發生的事,再加點新劇情,幫你製造意義。缺乏資訊時會讓人感到不安全,所以大腦開始編造故事填補這些空洞,幫助你感到安全,組織你的經驗。
大腦編造故事並沒有錯,但很多時候,我們忘記了「大腦在編故事」,我們把大腦編的故事當成「事實」,就算這些故事有點扭曲、沒有證據或邏輯,我們依舊相信這是真的,然後花許多精力和時間陷入故事情節中。復原力來自於彈性,其中也包括讓自己的思考有彈性。要幫助自己建立彈性的思考,我們曾覺察到大腦正在編造哪些故事開始。
一、讀心術(Mind Reading):而你的大腦編劇家,常常認為自己有讀心術,你認為你知道別人在想什麼、為什麼會這麼做。譬如當你收到老闆來信,請你等一下去找他談話時,你的大腦就會開始用「讀心術」故事軸來編故事:「老闆一定是昨天讀了我寫的報告覺得寫得很差,所以才要跟我談話。難怪他早上用那樣的眼神看我,他一定認為我能力不夠好……」你才收到短短幾個字的一封信,大腦編劇家就編了各種故事,是不是很厲害?
人與人之間的任何關係,不論親子、伴侶、朋友或同事,讀心術都會帶來關係的破壞,因為當你百分之百確定「另一個人就是那樣想」時,就不會去問、去澄清或溝通,你把大腦編的故事當作事實,而不是去和對方溝通。
二、都是因為我(Me):第二種大腦編劇家喜歡用的故事軸,就是「都是因為我」。你覺得事情發生的原因百分之百都是自己造成的,都是自己的錯。譬如當你和伴侶吵架時,你認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你心想:「都是我愛的,都是我這麼愛生氣,事情又沒做好,才會惹他不開心……」
三、都是別人(Them):和上一種類型相反,另外一個大腦編劇家常用的故事軸,就是「都是別人」。你認為事情發生的原因百分之百都是別人的錯,都是別人造成的。 譬如你今天和伴侶吵架,你的大腦編劇家不斷告訴你:「一切都是他的錯,都是他這麼自私、不願意為我著想才會發生這樣的事。一切都是他害的!」
而當你落入「都是別人」的故事曲線時,就可能產生憤怒。同樣的,這樣的憤怒也可能讓你作出衝動的行為,並阻礙你好好去和對方溝通。
四、災難要來了!(Catastrophizing):在「災難要來了」故事軸中,你的大腦編劇家會從一件事情開始,開始聯想生活層面各種最糟糕的狀況,然後編織一場大災難劇情。
譬如你今天和伴侶吵架,然後腦內故事開始跟你說:「完蛋了,我們走不下去了,我們要分手了。他明天一定會跟我提分手,分手後我們的共同朋友都會站在他那邊,我還會失去朋友,我一定會難過得無法工作,我的老闆可能會受不了把我革職,然後我就會連工作都沒了。沒有工作我就繳不起房租,到時候我就要離開台北搬回去家裡跟爸媽住,就要忍受我爸媽每天對我碎碎念,親戚一定會覺得我的人生很失敗……」
這就是一個大腦編劇家製造的災難劇情,而當你覺得「災難要來了」,就會感到更焦慮和恐懼。於是,你把精力都放在想像糟糕的後果,就沒有力氣去解決真正該解決的議題—譬如在這個例子中,你該做的是去和伴侶溝通,處理吵架的議題。
五、做什麼都沒用(Helplessness):最後一種故事軸叫「做什麼都沒用」。這種慣性思考模式讓你覺得做任何事情都無法改變,譬如你在疫情中不幸被裁員了,然後大腦編劇家就告訴你:「我都已經快四十歲了,這個年紀不可能再轉換跑到。現在疫情這樣怎可能找得到工作?我只能一輩子失業了!」
「做什麼都沒用」的故事軸會帶來許多無助感,讓你覺得沒希望了,不管做什麼都無法改變。當你陷入劇烈的無助情緒時,就無法看見在某些部分還是可以有所作為,像是修改履歷開始找工作;參加職涯探索的工作坊;利用待業期間好好充實自己,或思考職涯規劃看是否回學校唸書成長。
覺察是改變的第一步。每次當這些慣性思考模式冒出來時,你需要先覺察到:「這是『想法』,我的ˊ大腦正在編故事!」面對這些想法也有不同反應方法,譬如認知行為治療的心理師可能會教你去「反駁」或「改變」想法,像是找出證據來證明至些想法是錯的。
這樣對抗或改變想法的方式對某些人有效,但我也觀察到,許多人在嘗試對抗和改變想法時,發現這些想法不但「趕不走」,還更常冒出來,然後心中就會冒出另一個評價自己的聲音:「我怎麼連這個都做不到?怎麼這麼糟糕?」
而我都會告訴個案們:你不需要趕走、對抗或改變想法,你要做的,是去改變你和想法之間的關係。當想法冒出來時,你能夠覺察到他們,然後告訴自己:「這是大腦編造的故事,想法就是想ˋ法,不是事實。」不需要抵抗,就讓這些想法冒出來,然後讓他們離開。
這樣,你就從「想法」變成了「看見想法的人」,你成為了觀察者。研究顯示,我們的大腦是「負面取向」,也就是說,我們會很容易往負面的結果想,因為對大腦來說,最重要的是存活,所以大腦編劇家會編織各種糟糕的劇情幫助你面對各種狀況。尤其大腦很討厭未知,所以在缺乏資訊或是資訊含糊的狀態下,大腦就會開始編故事,把空缺處填滿。
復原力來自於思考有彈性,我們可以練習讓僵化的慣性思考模式開始鬆動。每一天去覺察大腦編劇家編織的故事,然後,不需要去改變或反抗,就讓想法冒出來,跟他們說聲謝謝,然後讓他們離開。
遭遇失敗時,去分析個人和其他因素各占多少比例?去解析哪些事情你無法改變?哪些變項是你能力範圍內可以改變的?接納無法改變的事,著手調整可改變的事,並且看見挫敗影響的是一部份的人生面向,而並非全部的你。
在閱讀樂觀的研究時,讀到一句話讓我很有感觸:樂觀的人會將困境視為「挑戰」,而非「威脅」,所以他們會朝困境走去,而非逃跑。
我們每個人腦中可能有一個「人生梯子」,梯子上面的每一階都寫著你該做什麼、要達成什麼目標。你可以在紙上畫個梯子,想想看,你的人生梯子上寫了些什麼?梯子告訴你下一步該做什麼?是要考上哪間著名的學校呢?還是要擠進哪間大公司?要住在哪個城市?要結婚生子嗎?工作該升遷到什麼位置?……
當失敗、不如預期的事情發生時,就像是把你的人生梯子突然拔掉:例如想去的名校申請不上;沒有被理想的公司錄取;本來要結婚的戀情突然分手;被公司裁員;伴侶外遇讓十年婚姻破裂;健康出問題無法工作;一場疫情讓你辛苦打造的企業倒閉……。突然間,你本來預想好的人生樣貌消失了。失去了梯子,你感到迷茫;面對著未知,你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裡去。
攀爬架上有許多小孩,每個小孩各自從不同的地方開始,走著自己的路線,有些孩子的目的地是溜滑梯,有些孩子就只是想爬梯子,有的坐在上面聊天。每位孩子行走的路徑都不同,往左、往右、往上、往下,有時候這格被另一個孩子堵住了,可能要轉個方向,或是需要先往下爬,繞一下再上去。
階梯只能往上爬,如果前面有人堵住,你就被卡住了,但方格攀爬架完全一樣,你有各種方法和路徑幫助你抵達目的地,過程中還可以看到不同視野和觀點。如果我們能夠人生梯子拿掉,改成方格攀爬架,那麼,你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子?
如果把人生當作方格攀爬架,每當你碰到阻礙,發現本來想走的路徑不通時,只需要轉個彎、換個方向,不用拘泥於本來要走的那條路,因為在方格攀爬架上,每個方向都是一條路,一個新的可能。
每一次人生的「轉個彎、換個方向」,就是一個放下「熟悉,進入「未知」的過程。「熟悉」與「未知」就兩個懸崖,一側是你習慣的生活樣貌、工作、感覺、自我認同等,而另一端是未知。做改變,就是你要願意從這端,跳過去未知那端。在寫這本書時,我已經在新城市住了一年,回想起諮商師當時說的話,這個地方現在對我來說熟悉與安全。
要跳過懸崖很不容易,因為大腦把「熟悉感」認為是「安全」,所以當我們遇到新的、不確定的、模糊不清楚的狀況,就會感到焦慮與恐懼。也是因為這樣的恐懼,讓許多人繼續留在並不喜歡的工作中或枯死的感情關係裡,可能不敢嘗試新事物,一直站在熟悉這一端,不敢跳過去對岸。就如同美國精神科醫師布魯斯・佩里(Bruce Perry)在一場演講中所說的:「就算『已知』的狀況很糟,我們還是會覺得未知比已知更恐怖。」
然而,唯有跳過懸崖,你才能把未知變成熟悉。能夠幫助你跳過去的,是信任。
研究「信任」(trust)的學者瑞秋・伯士曼(Rachel Botsman)說:「信任,是你和『未知』建立起一個好的關係」信任,就是能夠容忍未知與不確定性的能力:你不確定另一端懸崖是什麼,但是你願意縱身一躍。
嘗試新事物時,去覺察到不舒服的情緒是很重要的,而為情緒命名,就能給我們力量去面對情緒。你可以告訴自己:嘗試新挑戰會不舒服非常正常,不管你現在有哪些情緒(像是覺得挫折、羞愧等等),這些情緒都是暫時的,不代表你永遠無法做好這件事。嘗試新事物時,你也需要調整期待,你要告訴自己,有一段期間會是學習適應期,你會犯很多錯,不舒服的情緒會持續冒出來,而正視因為這些不舒服,你得以成長。
因為害怕面對未知與新事物,讓我們覺得需要有個梯子,照著梯子往上爬。或許,我們都該好好檢視心中的人生梯子:這個梯子是從哪裡來的?是誰給你的?又是誰在梯子每一階上寫著你該做什麼事情?你真的喜歡梯子上的生活嗎?還是其實是你的大腦把「熟悉所帶來的安逸感」和「安全」混淆了,讓你覺得「這樣熟悉的生活很不錯」。
筆記:解殖
或許,我們可以嘗試將梯子拿開。當人生梯子消失後,每一種方向都是一種新的可能,你的人生可以有無限種可能的樣貌。
梯子消失後,每跨出一步都是「第一次」,可能會讓你很不舒服,充滿恐懼,這都是很正常。每一次出現「第一次」,就表示你在嘗試新東西,唯有持續嘗試,才能成長,當我們停止成長,就停止活著。
關係智商(Relational Intelligence)是我們維繫人與人連結的能力。人際關係如此重要,但可惜的是,我們成長和求學過程中,從來沒有人教我們如何與人建立連結。學校裡沒有人際關係課,我們只能仿效來自父母或主要照顧者的人際關係模式,而有很大的機率,你的父母也各自承襲自己原生家庭中的人際關係模式。
不僅如此,我們還活在一個非常強調「個人主義」的社會裡,這樣的社會告訴你什麼事都要靠自己,不能展現脆弱面,依賴別人是很糟糕的事情:成功是因為你做得好,失敗就是你自己的問題。
過去的我,就是抱持著這樣的信念。我不敢展現脆弱,因為成長過程中展現脆弱是不被歡迎的,我學習到什麼事情都該獨自面對,情緒要放在心裡不能說出來,我也沒學過該怎麼說出情緒。直到踏入心理諮商領域,我才開始慢慢看見自己的狀態,理解自己是如何被塑造,也同時理解原來父母也是在用他們僅知的方法對待孩子。
我意識到:我們每個人都不是只有「自己」,我們都攜帶著來自之前每一世代所傳承下來的信念、創傷、面對失去與脆弱的方式、處理情緒的方式,以及人際關係模式。當我們沒有去覺察與改變,就會把這樣的模式再傳遞給下一代。
過去的我因為不敢面對和展現脆弱,所以不知道該怎麼建立真摯的連結。但是,人是群體動物,我們每個人都需要其他人,我們需要被看見、被聽見,這樣人與人之間的真摯連結,更是幫助你在遭遇挫敗時,能夠站起來的力量。
我們要練習從「攻擊、指責人」的防衛機制,到誠實表達內心的情緒和想法。一段良好的關係來自於兩個人都願意展現脆弱面,讓對方看見自己的內心。而這也包含著,覺察到自己大腦編造的故事,然後願意去和對方溝通釐清這一點:這是我大腦編造的故事,真的是這樣嗎?
而我猜想,對許多人來說,要展現脆弱面並不容易,你可以從成長過程中學習到不可以展現脆弱,或者這個社會灌輸你展現脆弱是不對的。譬如,社會加諸在男性身上的陽剛文化更是強調不可以表達脆弱,所以許多男性學會使用攻擊、暴力、憤怒等行為來摘蓋心中的脆弱面。
展現脆弱是一件很需要勇氣的事情、是需要冒險的,因為你無法控制結果,不知道對方會如何回應。但所有人與人之間的愛與連結,都需要承擔風險,因為你可能會失去,可能被拒絕,但願意讓自己脆弱,就是願意在不知道結果會如何的情況下,說出內心真正的話,展現真實的自我。願意讓自己脆弱,人與人之間才得以建立深厚的連結。
真心誠意的道歉並不能「帶有目的」,你必須是真心為你覺得做錯的行為道歉,而不是藉由道歉來達到目的。有些人覺得:「我都道歉了,你就一定要原諒我!」或是「我都已經道歉了,你為什麼還會生氣?」又或者,有些人覺得道歉後,對方就會願意替你做事情。這些「道歉」都帶有私利,是為了滿足你自己的需求。
勒納博士解釋,在道歉時,要為「自己所做的行為」道歉,譬如當你說了充滿性別歧視的話語時,你要道歉的是:「我很抱歉我開了一個貶低女性的玩笑。」而不是說:「很抱歉我的玩笑讓你感到很受傷。」因為後者就把責任推到了另一個人身上,這句話暗示著:是因為你太敏感,所以才會對這個玩笑感到受傷。
除此之外,道歉時不要加上「但是」。有些人在道歉時會說:「我很抱歉對你大吼,但是,就因為你每次都不好好聽我說話,我才會……」這樣的道歉通常只會讓兩個人再度陷入爭執中。如果你今天是真心誠意為自己做錯的部分道歉,那麼,請不要加上「但是」,關於兩個人的溝通議題,可以留到之後討論。
讀到這裡,請你暫停下來思考一下:你通常都是如何道歉的呢?你能夠真心誠意地為自己該負責任的部分道歉嗎?還是,你習慣過度道歉,把「對不起、抱歉」常常掛在嘴邊?你成長的家庭或社會文化如何教導你道歉?接著,也請你回想一下最近這陣子道歉的經驗:你道歉之後,對方如何回應呢?當有人向你道歉時,你又是如何回應呢?
在諮商許多的個案後,勒納博士發現,許多人不願意道歉的原因,是過去的經驗告訴他:如果我道歉,對方就會藉機會責備羞辱我。我曾經有一位個案就說過:「我如果向爸爸道歉,他就會開啟長達半小時的責備,像是罵我:如果你真的知道的話,當初就不會這樣做了!之前一再地提醒你,你都沒在聽,難怪最後會做錯!你就是這樣,從來都不好好聽,你這樣下去要怎麼辦?……」
回到一開始提到的固化心態和成長心態,如果我們抱持著固化心態,就可能無法接受另一個人的好好道歉,因為你不相信人可以做改變和成長。我們可以試著練習建立成長心態,相信人可以從錯誤中學習,也給對方犯錯後修補的機會和空間。
勒納博士也提到,很多時候對方向你道歉之後,你會回應:「唉唷,不用道歉啦,這沒什麼,不用在意!」就算我們可能真的被傷害了,卻在別人道歉時表現出一副「這沒什麼」的態度。而我理解到,原來我們不但不太會道歉,也不知道該怎麼接受道歉。在讀了勒納博士的書後,我也開始改變自己回應道歉的方式。當別人道歉時,我現在會練習說:「謝謝你的道歉。」不用再加任何解釋或論述。
我覺得「謝謝你的道歉」這句簡短的話很有力量,它表達的是:你的行為的確可能傷害到我,我也很感激你願意看見自己的行為,然後道歉。我給別人空間道歉,我也接受這個道歉。
一個真心誠意的道歉,是給另一個人很棒的禮物,因為你傳遞訊息給另一個人說:你的感受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會考慮你的感受。不僅如此,道歉也是一個給自己的禮物,因為你坦然去面對自己傷害到別人的行為,然後願意讓自己脆弱,願意向別人道歉。
而一個真心誠意的道歉,更是給彼此關係的美好禮物。既然復原力來自於你擁有良好的人際關係,而人際關係就是「破裂—修補」的過程,當你知道如何做修補,才能繼續維繫良好的關係品質。這些人與人間的連結,正是當你經歷困境與挫敗時,幫助你復原的力量。
「喜悅小偷」做的事,就是當對方分享好事情時,開始提出擔憂與質疑。就像案例中的媽媽說:「你有辦法承受當主管的壓力嗎?你這樣要怎麼照顧孩子?」或是像伴侶回應的話:「所以接下來我要花更多時間照顧孩子嗎?」當我們變成了喜悅小偷,不但把對方的喜悅偷走,還製造許多敵意、質疑,讓關係出現裂痕。
筆記:「我是為你好」
有人可能會說:「我不希望對方太興奮,如果最後事情不如所願,那會更失望!」「我很怕他會壓力太大,所以想提出這些問題,希望他好好想想!」不論你說出哪些原因,我想邀請你去檢視這些原因底下,是否有更深層的核心議題需要你去處理?以及,在對方分享喜悅的當下,我們能不能先收起自己的需求,去和另一個人的快樂待在一起就好?
人是群體的動物,我們需要其他人來幫助我們復原。良好的復原力來自於你能夠建立良好的人際關係,因為人與人的連結,可以治癒另一個人。而良好關係的基石,不僅來自於對方能夠接納你的脆弱面,以及同樣的,能夠好好接住你的喜悅與快樂。
想想看,當你遇到「不一樣」時,像是和你不一樣的想法、觀點或價值觀,你通常會冒出哪些情緒或反應?以及,在成長過程中,你的家庭和社會文化是如何教導你面對「不一樣」?
我猜想,有許多人在成長過程中學習到的是:「不一樣」就是錯的,就是有問題的。畢竟在我們受教育的過程中都被要求一致,要跟別人一樣,讓我們沒有太多機會練習容納差異與不同。
而關係中的許多衝突和破裂,都來自於差異。你覺得這樣做才對,但同事覺得要那樣做是對:你這樣想事情,但伴侶覺得應該要另外那樣想。每個人都是獨特的,所以有差異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而面對關係中的差異,我們要做的並不是「消弭差異」,而是去處理如何和差異共處。
你能不能夠接受同樣的事件,你和另一個人就是有兩種完全不同的解讀,而且你們兩個都沒有對錯,就是看待事情的方式不同?而當我們發現另一個人和自己「不一樣」時,你願不願意放下想要捍衛自己的需求,試著去真正理解另一個人?
筆記:《成為一個人》 「難道真有必要允許自己去瞭解別人嗎?我想那是真的。對於別人像我們所做的陳述,我們最常有的反應乃是立刻去評價、判斷而不是去瞭解。當別人表示他的一些感覺、態度或信仰時,我們通常或脫口而出地說:『對對對』或『真笨』或『不正常』、『不像話』、『不對』或『那樣真不好』。我們很難得允許自己去正確地瞭解他所說的話對他究竟有什麼意義。我相信那是因為:瞭解是很冒險的。如果我讓自己確實地瞭解別人,我可能會因為那種瞭解而發生改變,而我們都害怕改變。」P.22
著名的婚家治療師艾絲特・佩萊爾曾經說過一個比喻,我非常喜歡。她說:「你願不願意走過橋,去拜訪另一個人?」也就是說,你願不願意把自己的想法或觀點放在你所在的橋的這一側,然後抱著開放的心胸,越過橋,進到另一個人的世界,真心真意去認識與理解這個人?
在聽到這個比喻後,我也嘗試練習:每一次對話前,我會在腦中想像著一座橋,我在這一側,要與我對話的人在另一側。然後,我把裝著我的觀點與偏見的包袱放下來,走過橋,去與另一個人相會。
一行禪師提出了「同理傾聽」(Compassionate Listening)這個詞。他說:「同理傾聽,就是讓另一個人能夠把心中累積的東西清空。」讀到這句話時,我的腦中浮現一個畫面:一個人手中穩穩地捧著一個大容器,接住另一個人從心中傾倒出來的各種情緒和痛楚。要這樣接住對方的情緒,是很不容易的事,而這樣的畫面,多麼美麗。
我們常常誤以為「幫助人」就是要「想辦法解決問題」,所以當另一個人來和你吐露心事時,我們很常落入想辦法、提供主意的模式—告訴對方「該怎麼做」、「你不應該這樣想,應該要怎麼想才對」,或是「不應該有這些感覺」。但這些話都不是傾聽,而是你把自己的想法加諸在另一個人身上。
「傾聽」本身就是一個動作,是個我認為非常美麗的動作。你願意穩穩地捧著這個容器,完全接住另一個人內心傾倒出來的東西。
此時此刻,你放下自己的看法和評價,不把自己的意見加諸在別人身上,你讓對方知道:不管你心中有哪些東西,都可以傾倒出來,我會穩穩地接住。「我沒有要改變你,我想和真實的你待在一起,你的每一種情緒和感受都是被歡迎的。」這樣全然的接納,就能夠讓另一個人減輕許多痛楚。
我們可以練習同理傾聽,學習穩穩地捧住容器,全然接納另一個人傾倒出來的痛楚。雖然這些傾倒出來的東西不完美,卻十分珍貴,這是人與人之間最深層與真摯的連結。
復原力來自人與人的連結,當你有良好的人際關係時,這些連結就像是個穩固的網子,在你因為經歷挫敗與困境而墜落時,能夠牢牢地接住你、支撐著你。當有人可以和你一起撐住痛苦和悲傷時,那些你原以為無法承擔的痛楚重量就會變得輕一點,你就更有能力和自己的痛苦待在一起。
這樣的人際連結網子撐住你,讓你有個空間可以好好面對心理傷口,安心地讓自己的傷口復原,然後準備好時,站起來再重新出發。
我們每個人都需要彼此。復原力,正來自於我們有彼此。
從猶太大屠殺集中營中存活的心理學家維克多・弗蘭多說過:「在刺激與反應之間有個空間,在那個空間中,我們有力量能夠選擇如何回應,而我們的反應決定了我們的成長與自由。」
她成長過程中,居住社區都是集中營倖存者。她分享著,以前總覺得社區中分為兩種人,但卻無法說清楚,直到她成為婚家治療師,回頭檢視她成長的社區,才意識到這個社區中的確有兩群人:一群人從集中營存活後「沒有死亡」(Not being dead),而第二群人則是從集中營存活後「活了過來」(Come alive)。
「沒有死亡」的那群人,每天充滿恐懼,無法信任別人,深陷在倖存者內疚中,他們充滿怨恨,覺得人生已經毀了。而「活了回來」的那群人則是對生活充滿生命力,他們認為:我存活了,就更要好好活著,替那些無法留下來的人一起活著。
心理學家弗蘭克從集中營存活後出版了《活出意義來》(Men’s Search for Meaning)這本書,書中寫著:「你可以把一個人的所有東西都剝奪走,但唯一無法奪走的,是這個人的最終自由 —一個人選擇如何看待事情的自由。」在佩萊爾的父母親身上,我看到了弗蘭課所說的「一個人最終的自由」。她的父母無法讓集中營這樣的事不發生在自己身上,不過他們選擇了解讀的方式—我們存活了,更要好好活著。
每一個失敗、失去、困境或創傷事件,都伴隨著失落與哀傷。你預期該發生的事情沒有發生,你本來擁有的人事物消失了,你被別人傷害了,或者,這些事情剝奪了你本來的自我認同、價值觀、安全感或信任感。
談到失落與哀傷,大家都會想到伊莉莎白・庫伯勒-麗絲所提出的哀傷五階段—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憂傷,以及接納。每一次經歷失落與哀傷,會有這些情緒都是正常的。與庫伯勒-麗絲共同建立哀傷五階段的心理師大衛・科斯勒(David Kessler),則是在二零一九年底,加上了哀傷第六階段:尋找意義。
科斯勒解釋:苦難本身並沒有意義,你的孩子去世或伴侶去世,都不是「為了教你什麼」。這些失去並不是為了讓你克服人生考驗,也不是禮物,更不是為了幫你上一門人生大道理的課。
失去就是失去,是生命中本來就會發生的事,經歷失去了痛苦,是人生的一部份。而「尋找意義」是我們在傷痛事件發生後,選擇如何回應,如何繼續活著。「尋找意義」就是心理學家弗蘭克所說的—每個人都擁有最終選擇如何回應的自由。
科斯勒解釋:尋找意義並無法抵銷哀悼的痛,你依舊必須去感受痛楚與悲傷。哀痛是愛的延伸,有愛,就會有哀慟。雖然死亡讓一個人的生命結束,但是你與那個人的愛與連結並沒有結束。我們與摯愛的人除了有肢體上的連結外,還有情緒與靈性上的連結。生命死亡讓肢體關係消失了,但是你依然能夠持續與這個人建立情感與靈性上的連結。
死亡發生後,你與已逝者之間的愛與連結依舊存在,只是用不同方式存在著。而尋找意義來自於:失去後,當你的人生被迫繼續向前轉動,你要如何和這個人持續維持愛與連結?
同樣的,失敗與困境是人生中本來就會發生的事情,每一次失敗與困境發生後,你也必須讓自己去感受痛楚,去哀悼消失的人事物,哀悼消逝的自我認同或是未來想像。然後,讓自己從失敗與困境中尋找意義—這件事情已經發生了,你要從中帶走什麼?你要如何帶著這些意義繼續向前走?
知名導演伍迪・艾倫(Woody Allen)曾說過:「生命中百分之八十的成功,來自於你願意『現身』。」讀到這句話時,我思考了很久,尤其是「現身」(show up)兩個字。
然後我想到了婚家治療師艾絲特・佩萊爾提到的兩群人:一群人「沒有死亡」,另一群人「活了回來」。我心想,「活了回來」,就是願意在生命中讓自己現身吧。
「現身」就表示你願意出現、面對、願意待在那裡。在生命中願意「現身」,就是每一次面對挑戰時,就算結果可能失敗,你還是願意讓自己去嘗試;當身邊的人正在經歷痛苦時,你願意出現,和另一個人的痛楚待在一起;你願意去愛人,像另一個人表達心中的感受,就算你可能會心碎或被拒絕;你願意坦然面對自己的內心世界,看見自己的情緒與想法,以及傾聽這些訊息。
這樣看來,「現身」的確是一件很需要勇氣的事。因為現身後,你可能會經歷挫敗、失望、失去,以及各種令人不舒服的情緒。現身面對之後,你可能會需要做改變,需要放掉安逸和熟悉感,讓自己面對未知與不穩定。
每個人的一句話,都是一個生命故事,而從這塊黑板上被寫下去的各種後悔,我讀到了許多「沒有」—那些沒有說出的話、沒有採取的行動、沒有追求的理想。大家最後悔的並不是做了什麼而帶來糟糕的結果,而是「沒有」去做—沒有現身、沒有去面對。
不敢現身的背後可能是恐懼—恐懼犯錯、恐懼失敗、恐懼被拒絕;但是當恐懼主宰了生命,我們就是過著「沒有死亡」的生活。
或許過去的失敗與困境,讓你現在卡在「沒有死亡」的生活方式,而我們都可以讓自己重新活回來—練習讓自己現身。不需要完美,只需要願意現身、出現就好。
其實,所有的成長與改變都需要經歷混亂。你必須要讓「舊的自我」瓦解碎裂,然後攜帶走你想保留的部分,捨棄該放下的部在加入新的東西,才能慢慢建立起「新的自我」。正是因為有混亂,讓本來整齊排序好的東西鬆動了,才能重新製造空間,才能挪動與改變。
在諮商中,我很常用划船向個案做比喻。你離開了熟悉的岸,來到水中央,在這裡,你已經看不見本來的岸,但也看不到另一端,在一望無際的湖水中,你覺得自己迷失了。熟悉的人事物消失,現在一切都很陌生、充滿未知,你覺得很恐懼,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裡去,不知道將來會是什麼樣子?你來到了「之間」(in-between)地帶。
人生中有許多可以離開熟悉岸邊的機會,有時是你主動的,有時是被迫的。我猜想,二零二零年爆發的疫情,讓許多人被破離開自己熟悉的岸,這個熟悉的岸可能是你過去的生活形態、工作、學業、人際關係、戀情、計畫好的未來、信念、自我認同、價值觀等等。這個離開已知朝向未知走過去的「之間」地帶,之所以令人感到害怕,正視因為熟悉的事物消失了,而我們的大腦認為「熟悉」就是「安全」。有時候,待在「之間」實在太恐懼,所以許多人會轉身回到熟悉的地方—枯死的關係、沒有熱忱的工作或生活樣貌、舊有的自我認同,因為當未知太難以承受,大腦就會想回去尋找熟悉的人事物。
若要成長,你就必須要讓自己能夠待在這個「之間」地帶夠久。其實,「之間」代表一個新的開始,如果你能夠容忍未知,讓自己繼續在「之間」走著,就有可能抵達一個你從來沒想過的世界—可能是和過去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人生態度、價值觀,或是不一樣的職涯道路。
改變不僅僅是你願意接觸新事物,還要願意放下與捨棄某些部分的舊事物、舊自我。每一種成長與改變都需要你願意踏入「之間」,願意離開舊的岸,才有機會抵達新的地方。
聽完她的演講不久後,我看到吉兒伯特在她的臉書貼了一張照片,是她的日記本其中一頁,上面寫著:「你害怕向生命投降,因為你不想要失去控制。但其實你從來都沒有控制,你有的只是焦慮。」
讀到這句話時,我盯著「投降」這個詞許久。我猜想,許多人看到「投降」這個詞時,心中會充滿負面含意—投降就是輸了,就是失敗。世界著名的靈性作家艾哈特・托勒(Eckhart Tolle)解釋:「投降」,就是向生命說「好」。向生命投降,並不是放棄生命,而是放棄「對抗」生命,放棄抗拒事實。
當我們不斷對抗事實,就可能陷在對抗的狀態中。你可能會不斷抱怨:「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為什麼疫情要把我的計畫打亂?」「為什麼這件事會發生在我身上,太不公平了!」「他怎麼可以對我做這樣的事?真是太過份了!」當我們卡在對抗事實狀態,就會陷入怨懟和憎恨當中。
向生命「投降」,就是可以接納。你或許可以這樣想:對,雖然我不喜歡,但是這件事情的確發生了,而我接下來想怎麼做?我要怎麼面對?
許多痛苦都來自於生命的展開和自己預期不一樣。當我們願意放棄抵抗事實,願意放掉去控制「我的人生應該要這樣過才對!」,願意放下自己的「預期」,才能接納自己真正的生命狀態與樣貌,好好活著。
如果能夠放掉想要控制人生的幻想、願意去擁抱未知與不確定性,你就能夠讓自己踏入「之間」。在這個「之間」地帶,你多了許多空間,可以探索、可以發現、可以有各種新的可能。
從舊的自我到新的自我,你必須穿越「之間」。當然,在「之間」地帶很不舒服,因為舊的自我消失了,新的自我還沒長出來,所以會有一段期間,你發現自己誰也不是。在這裡,你必須讓自己和未知與不確定性共處;你要能夠放掉不再適用的自我認同,放掉過去,並感受失去所帶來的哀傷;你要同時能夠一手握著某些舊的自我,另一手握著那些慢慢長出來的新自我;你要抱有信念,相信這個「之間」需要花點時間,才能塑造新的自我。
臨終病人最常說出的五種遺憾包含:我希望我能夠活出忠於自我的人生,而非別人期望我過的人生;我希望自己沒有那麼努力工作;我希望有勇氣可以表達自己的感受;我希望有持續跟朋友保持聯絡;我希望讓自己更快在讀這本書時,我不斷停頓下來,去消化、吸收和感受這些文字。這些病患走到了人生最後一小段路,回頭看自己的人生旅程時,他們後悔一生都是在過著別人的期望;他們後悔把時間放在追求成就而失去許多關係;他們後悔沒有把心中的情緒和感受讓人知道;他們後悔沒有給友情足夠的時間和努力;他們很想念朋友;他們發現自己的人生卡在熟悉感和安逸中一點都不快樂;他們後悔沒有做改變;他們後悔自己一直假裝生活過得很好……
當然,人生有很多種活著的方式,你的每一個抉擇都沒有對錯,但是,當我們不知道自己的核心價值時,就像是在大海中行走卻沒有方向。這時,來自父母或社會的期待、聲音,或是來自別人的價值觀,就變成了北極星,指引你該往哪裡走。於是,抵達人生最後一哩路時,你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生都是照著別人的指示走。
筆記:解殖、個體化
人生有許多面向無法自己控制。我無法掌控自己的生命還有多少時間,但是我可以掌控在剩下的生命旅程內,自己要如何活著。過去這一年多來,我養成一個習慣,每天早上起床時,我第一句話會說:「謝謝生命又給我新的一天。」而我希望我剩下的人生,每一天都可以努力過著符合我核心價值的生活。
除了生活熟悉感所帶來的安全感外,我們長期所擁有的自我認同也是一個帶來安全感的來源。就算某些自我認同很負面,但對大腦來說,熟悉的東西就有安全感,所以你還是會一直攜帶著。
在諮商室中,我很常碰到個案害怕做改變,其中一個原因來自於害怕改變「我是誰」。個案們說:「我很怕我的朋友或家人說『你變了!』或者,他們想嘗試的新事物,並不符合過去「他們是誰」的認同,因此讓他們遲遲不敢行動。
的確,對成年人來說,要放掉舊有的身份和認同十分困難。有一句諺語叫做「老狗耍不出新把戲」,但或許不是老狗無法學習新的戲法,而是舊的把戲太過熟悉,太難放手捨棄了。
但是,每個人的自我認同都是不斷進化與改變的。隨著人生不斷往前,你會累積新的人生經驗、想法、感受、資源,這些都會影響著你不斷演進的自我認同。你在某個人生階段重視的事情,可能不再是下個階段重要的事。而我們必須願意放手,放掉那些不再適用的自我認同。
今天的你,可以重新決定你是誰,要攜帶哪些自我認同。明天的你,也可以再次檢視哪些自我認同要放掉?哪些要拾起?哪些需要重新塑造?
自我認同可以不斷改變,比起擔心「自己變了」,我們更應該擔心自己「沒有任何改變」,因為沒有改變就表示沒有成長,表示停止活著。
接下來我們各自的人生軌道會發生什麼事,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可以預測,但我們自己是那個掌舵的人,我們可以決定船隻要朝哪個方向前進。你的價值觀是北極星,你的情緒和感受是你的羅盤,如果好好傾聽情緒傳遞的訊息,它正在告訴你: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人生哪些事情對你重要,以及,下一步要往哪裡走。
不可避免的,人生航道中會經歷暴風雨,可能是失去、心碎、挫敗和各種不如預期的事情,經歷暴風雨時,你需要慢下來,讓自己去感受情緒,去覺察內心想法,去倚靠信任的人。人與人的連結就像是個安全的港口,讓你的船隻可以暫時停靠、休憩、避難。
雖然停在港口令人感到安心,充滿熟悉感,但是船是被建造來航行的,不是永遠停靠在港口的。當然,你需要花點時間重新補充船隻需要的燃料,修復破碎的地方,然後,你也需要讓船隻重新離開港口,再度出發。
同樣的,不管經歷多少次失去、失敗、心碎或挫折,我們需要在休息好之後,願意離開港口,重新啟航。要讓自己重新回到充滿未知的大海,願意再去愛人與被愛,願意再次接受新挑戰,願意再去探索與發現,以及願意再次迎接下一場暴風雨。
不管經歷過幾次暴風雨,你都願意啟航,這就是復原力。
法國作家馬塞爾・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說:「真正的發現之旅不在於尋找新大陸,而是以新的眼光去看事物。」每一次的失敗、心碎或挫折,都在幫助你成長與改變,幫助你淬鍊出新的眼光。而每一次的重新啟航,你會帶著不一樣的新眼光,重新看待你的人生和你自己。
我相信,我們每個人都擁有可以讓自己復原的能力。這些復原力在你內心裡,你只需要願意向內心走去,就可以找到復原力。
最近剛好讀到心理學家希瑪・布萊恩-戴維斯(Thema Bryant-Davis)博士寫的一段話,我想把這段話送給閱讀這本書的你。她寫著:「破碎的心可以再度去愛;被延遲的夢可以再有機會被實現;焦慮不安的心可以再次找到平靜。有些結束正是個開始。」當舊有的事物結束了,新事物就會被創造,就會誕生了。而你願不願意,一次又一次地,讓自己重新開始?
筆記:重新創造的能力、再次創造的能力
然後我理解到,其實不僅僅是疫情,過去我人生中發生的所有事情-開心的、難過的、心碎的、失望的,我每一段人生經歷,身體也都在,她一直陪伴著我,支持著我。我的身體撐起一個遼闊的空間,容納我的所有感受、情緒和經驗,不管是過去或將來,不論人生發生什麼事,我的身體都會繼續陪著我。
過去,我總會帶著「哪裡不夠好」的評價眼光來看待自己的身體,而這是第一次,我對身體充滿了感激,感激她一直陪伴我度過這麼多事情。我也了解到,每一個人的身體,不管是什麼樣貌或型態,都忠心耿耿地陪伴著我們,都非常美麗。
因為寫這本書,我有機會更認識自己,和自己更親近。我想,復原力就是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知道你還有你自己-你有個身體支撐著你,你有個遼闊的內心,足夠容納你所有的情緒與感受。
人生這條路上,不管身邊有多少人,到頭來,我們還是和自己在一起。每一種情緒和感受,都是你和你自己一起去承受和經歷,只有你自己知道每一種情緒是什麼感覺,每一次的心碎、失敗、和失去又是多麼地痛,而這個會陪伴你最久的「你自己」,值得你細心溫柔地照料。
我們每個人都擁有復原力,擁有足夠的力量去面對人生航道上的各種風雨。復原力一直都在你的內心裡,你要做的,就是走近自己的內新世界裡,找到你的內蘊力量和資源。
筆記:個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