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ud從亂倫開始,探討人類的禁忌和恐懼從何而來,循序漸進地剖析禁忌的特性,他引用了原住民族的禁忌和文化,如澳洲的毛利族、美拉尼西亞人、波利尼西亞人,讓人覺得這其實是文化人類學的著作。不過,他又不斷引用自己的潛意識理論來解釋人的行為,並將禁忌和「強迫性心理(obsessional neurosis)」作比較,因為他認為這兩者在行為表現上非常相似,我想這也是他撰寫這本書的原因,試圖去探討規範行為與人之間的關係。
「心理症中的強迫性禁制和禁忌之間最明顯且最令人吃驚的相同點是,它們都缺乏動機(motive),而且,其原因也都令人困惑。在那種非特殊化的運動中,它們似乎被一種不可抗拒的恐懼所逼迫和撐持著。而且,它們並不需要外在懲罰的威脅,因為,它們早已具有一種內在的肯定,一種道德上的信念,即任何觸犯都將導致令人無法忍受的災禍。」P.52
第一章的部分,Freud討論了原住民族的圖騰系統如何防止亂倫、防止亂倫的目的,其中特別討論了「丈母娘與女婿」的亂倫禁止,他可以理解亂倫在近親之間的規範,但是丈母娘與女婿之間的禁忌就較難理解,Freud對此的解釋是,這兩者之間亂倫的可能性可能是在潛意識的轉換狂想時才會出現的誘惑。Freud的結論是:「已被我們壓制於潛意識裡的這些亂倫欲求,對野蠻人來說依舊是無時不在的威脅,而須以最嚴格的手段來對付之。」
Freud認為圖騰具有宗教和社會功能,在原始部落中,同一圖騰的族群內彼此像血親一樣靠近,在親屬稱謂上不只稱呼自己的生父為父親,而是所有與生父同輩的人都稱為父親,以此類推。
Frued說,即使到了現代,我們也能找到一些類別系統遺留的痕跡,像是父母會教導小孩稱呼男客人為叔叔,女客人為阿姨。另外,在台灣的原住民文化中似乎也能發現關於圖騰類別系統的證據,根據一位排灣族朋友的說法,排灣族語中的「vuvu」可以稱呼所有祖父母輩的長輩,有趣的是,vuvu同時也是祖父母輩稱呼祖孫輩的用語。
「在我們的育嬰室裡迄今仍不難看出有這種類別系統的存在,父母們總是教導小孩稱其男客人為叔叔,女客人為姑姑;有時在隱喻的意義上我們也使用同黨的兄弟們或教會內的姐妹們。」P.24
在第二章的部分,Freud從「塔布(taboo)」的字源開始探討禁忌的本質,並且用心理學之父溫德特(Wilhelm Wundt)於1906年關於禁忌的文章為基礎,試圖作更進一部分的討論。
「塔布所代表的禁制和宗教或道德上的禁制並不一樣。它們並不建立在神聖的宗教儀式上而建立在自己本身上。它與道德上的禁制所不同的地方,主要是在於它並沒有明顯的、可以觀察到的禁制聲明,同時,它們對 『我們』來說是一種不智的,甚至是迷信的,可是,對於那些在此統治下的人們來說,則成為『當然的』事情。」P.40(筆者按:這是有社會學意義的見解)
「Wundt形容塔布是人類最古老的無形法律。它的存在通常被認為遠比神的觀念和任何宗教信仰的產生還要早。」P.40
「它們起源於一種人類最遠且保留最久的本能 — — 對『魔鬼』力量的恐懼。禁忌只不過是一種存在於禁忌物體內『對魔鬼力量的恐懼』之實體化罷了。禁忌可以防止任何放出這種力量和命令的物體產生作用(因為它具有隔離作用),如果它們遭受破壞,不管是有意或無意的,則對於魔鬼的報復必須加以躲避或轉移。」P.48
Wundt早先就對禁忌有所討論,他認為禁忌的本質是人類對於魔鬼力量的恐懼之實體化,對於這樣的解釋,Freud感到失望,因為他認為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恐懼」或「魔鬼」不能被認為是起源,它們通常是來自某個事件或原因,而非憑空出現的。這樣的觀點其實可以明顯看出Freud對神學的看法,他並不認為上帝或魔鬼是真實存在的,他想用更理性的角度來剖析禁忌。
「Wundt的理論實際上並沒有真正的追朔到禁忌的原始原因,或者發掘出深藏在它最底部的根源。『恐懼』或『魔鬼』在心理學上並不能被認為是『最早』的東西,也就是說說一種無法再找到來源的東西,除非魔鬼的存在是真實的。可是,我們知道,像上帝一樣,它們不過是人類心靈的創造物;它們由某種東西構成,然後又超越出此種東西(即人類創造了魔鬼,而後又將魔鬼的概念抽出人世)。」P.49
這段思辨的過程其實非常精彩,可以看出心理學家對於神學的不同看法,Freud認為上帝只不過是人類建構出來的創造物,而非真實的存在。
Freud發現禁忌的基本特性是,某些人或物附上了一種特殊神秘的力量(mana),能夠利用無生命的物質作為媒介而加以傳遞,觸犯禁忌的人本身成為禁忌,如同帶電體一般,能夠以傳染的方式擴散,接觸「觸犯禁忌的人」就和觸犯禁忌本身一樣嚴重,因此觸犯者必須受到隔離。另外,經由觸犯禁忌所產生的危險可以用贖罪或淨化儀式來避開。有些禁忌是永久的,有些則是暫時的,像是月經、成年禮中的青少年。
「塔布,就我們來看,代表了兩種不同方面的意義。首先是崇高的、神聖的,另一方面,則是神秘的、危險的、禁止的、不潔的。塔布在玻里尼西亞的反義字為『noa』就是『通俗的』或『通常為可接近的』的意思。」P.39
在關於禁忌特性的討論中,最重要的是禁忌的雙重特性,從字源上來看禁忌既是神聖的,同時也是不潔的。Freud接著Wandut對於禁忌雙重特性的討論,依照Wandut的說法,「神聖的」和「不潔的」兩種意義在禁忌的原始起源中並不加以區別,而是後天形成的觀念。Freud認為,禁忌具有矛盾的特性,它同時是神聖的也是不潔的,他進一步分析,禁忌之所以能同時代表這兩種意義是因為它強調出「神聖的」和「不潔的」事物所固有的特質 — — 與它們接觸的恐懼。神聖或不潔則是後天逐漸分化的結果。
「根據Wandut的說法,這樣的禁忌原始特質 — — 相信在某種物體中具有一種『魔鬼』的力量,如果,這種物體被觸犯者或非法地使用,那麼它將會對觸犯者發出一種魔力(或咒語)作為報復 — — 這仍然完全且唯一地保持著『實體化的恐懼』。這種恐懼尚未分裂成它後來所形成的兩種形式:崇拜和恐懼(或極端憎惡)。」P.50
在這段內容中,Freud討論到禁忌具有的雙重特性是後天分化而來的,禁忌的最根本特性是「與它們接觸的恐懼」,對於這種恐懼後來分化為崇拜和恐懼兩種形式,分別對應到「神聖」和「不潔」兩種意義。
Freud在討論禁忌的時候,可以明顯看他不斷與自己的精神分析理論作交叉比較,除了用潛意識理論解釋之外,Freud最常用的是強迫性心理症(obsessional neurosis)。就Freud在精神分析導論中的解釋是:
「強迫性心理症與歇斯底里的研究是精神分析建立的基礎。強迫性心理症是病人的心靈中充滿了並不真正吸引他的思想,他感受到一種似乎和他意願相反的衝動;他不斷地被迫去從事一種對他來說並不具快感但卻無法抗拒的行動。例如:一個人不斷的洗手,或不斷地去查看門是否已上鎖。」
如同最一開始提到,Freud之所以用強迫性心理症與禁忌作比較,是因為這兩者都缺乏明顯的動機。Freud認為,嚴格遵守禁制的原住民族與強迫性心理症的病人,兩者在臨床症狀和心理機轉上的本質是可以互相解釋的,並且Freud想要延伸應用到社會現象中。
「在禁忌的例子中,主要的禁制,心理症的核心,是禁止接觸;所以,它有被稱為『接觸恐懼症』。這種禁制並不僅僅限於物理接觸的一瞬間,而是把『與它接觸』這個詞語的意義擴張到隱喻的使用範圍裡。任何導引病人的思想到被禁止的事物,或任何引領病人對它作知識上接觸的事務,都像直接和物理接觸一樣的受到禁止。此種延伸在禁忌的例子中仍然可以看到。」P.53
Freud以自己的病人為例,說明強迫性心理症源自於「令人無法忍受的」特性,因為無法忍受某件事、某種情境、某種情緒而做出強迫性的行為。與觸犯禁忌後的贖罪和淨化比較在一起,Freud認為它們都是一種補償性的行為,例如:洗手狂(washing mania)的病人透過洗手進行一種淨化,而觸犯禁忌的行為也能透過儀式的步驟消除。
接續這樣的脈絡,Freud將強迫性心理症病人歸因到幼年時期無法被滿足的欲望以及壓抑潛意識的潛在慾望所致。他認為禁制和強迫性心理症的本質上是相同的。Freud假設禁忌是在遠古時代的某一代人強加於自己民族的結果,並且透過「組織化」的方式遺傳至今,因此我們的潛意識都受到這樣的影響。
「我們無法理解為什麼禁忌不只能附於觸犯禁制的人身上,甚至可以附著在處於特殊情況下的人們和不具人格的事物上?什麼東西竟能夠使這些不同的情況具有相同的危險力量?對於這個問題,我們只有一個答案:它必然具有能激勵人們的矛盾情感和誘使他們去破壞禁制的特質。破壞禁忌的人所以會成為一種禁忌,乃是因為它已具備了一種誘使他們追隨他的行為的特性了;為什麼『他』能夠做其他人所不能做的事情?他的行動無疑的將鼓舞起其他人的模仿,因此他本身必須被隔離開來。」
禁忌的主要表現方式是透過禁制、法律表現,而每個規範都可以對應到隱藏在其中的慾望,Freud認為對一件沒有任何人企圖要做的事加上禁制是毫無必要的,一件強烈禁止的事必定是人人都想做的事。禁忌的存在不止規範個人,更是為了防止模仿,防止出現破壞禁制的連鎖效應,進而破壞社會秩序。
「它主要源自於對傳染的恐懼,一種害怕勾起模仿的企圖-這也這是禁忌具有傳染性質的原因。要是一個人滿足了被禁止的慾望,那麼,所有其他的族民都將要求相同的待遇。為了把這種企圖壓制,那些被羨慕的違犯者必須付出嚴厲的代價;只有當他們從事帶有報復色彩的贖罪行為後,懲罰才能消除。這也是人類刑罰系統的一個基礎,它們的前提,無疑地,是建築在罪犯和報復的團體都具有相同慾望的假設上。」P.112
第三章的內容變得有點玄,Freud在最開始說明,精靈說的定義是關於精神生命、靈魂的討論。他仔細地探討魔法、巫術的模式和本質,例如:祈雨儀式、詛咒、原住民族祈求豐收的儀式,Freud專注在這些魔法/巫術是如何連結大自然與人類的靈魂,這兩者之間難以用科學解釋或一般邏輯理解,因此他認為魔法存在著精神感應(telepathy)的關係。
「魔法的本質及使將理想和真實事物之間做了一種錯誤的連結。」
「這種魔法的聯想理論僅能說明魔法的施術過程,它無法解釋魔法的真正本質,也就是說為什麼經由心理作用能夠將自然定律作錯誤的瞭解。」P.129
Freud將魔法視為一種幻想,並且認為這與幼兒的心理作用類似,會利用感官上的激動來為自己創造一種滿意的環境,這背後來自想要被滿足的慾望Freud認為幻想的行為展現人類意識的全能性、思想的全能性,因為在幻想中可以輕易打破時間空間、自然定律的限制。
在討論「思想的全能」的篇幅中,Freud再次把強迫性心理作了比較,並斷定兩者的本質上類似,因為強迫性心理的行為也會將思想和真實事物做錯誤的連結。
「決定這些病人症狀的不是經驗的真實性而是思想的真實性。凜正的病人居住在另一個世界裡,這個世界只有像他那樣的語言方式才能通行無阻,換句話說,他們只受思想意向的形式和感情的因素來左右,外在世界的真實性對他們並不帶有意義。」P.133
讀完《圖騰與禁忌》之後,可以明顯發現Freud的研究方式是,首先分析原住民族文化的行為,從中理解禁忌的特質,接著與強迫性心理的病人做出比較,通常能找到許多相似處,最後再與他自己的性學理論連結,驗證自己的理論。在讀的過程可以強烈感受到Freud的原則,像是行為背後必定有其目的或慾望;也可以明確知道Freud對神的看法,他並不相信靈魂或魔鬼的存在,企圖用心理學的方式解釋所有事情。
「靈魂和魔鬼,就如在上篇我所說的,只是人類自身情感衝動的一種投射而已。他將情感的電荷轉向他們,然後,在外在世界中再次安排他們與自己內在的心理過程相交會。」P.142
在本書最一開始的內容,Freud寫下自己對文明、文化、宗教的看法,可以看出Freud的哲學觀,非常值得一讀,以下節錄:
一、人生的目的:我想人生的目的還是由享樂原則所決定。
三、「幸福」與「實現幸福的不可能性」:我想神在創造天地時並沒有設計幸福這個字。一般人所謂的幸福並不是真正的幸福,它只不過是意指著一種暫時的、過度的,比較前較好的情況而已。因此,所謂實現幸福,實是屬於一種烏托邦心態。
四、追求幸福的方法
(一)宗教-無疑的,宗教是追求幸福的一種方法,也是許多人所投身的方式。不過,我想宗教忽視了人的歧異性而以千篇一律的方式對待每個人,其中包括要求每個信徒必須接受相同的戒律、相同的教條,因此,我相信任何一個人在接受宗教信仰前無可避免的都要經過一種知性的萎縮(atrophy);也正因為如此,我想利用宗教來給予人類幸福此一作法是註定要失敗的。
(二)戀愛-我想這是一個比其他方式更好的方法。嚴格地講,愛人本身亦是一種防衛機轉,因其可避免被愛的失敗。戀愛除了給人在心理上的積極作用外,還可因男女雙方間情感上的交流及相互關懷而打破人與人之間的孤獨和疏離感。因此,我始終認為戀愛是人類追求幸福的一種較合理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