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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金慶老師|《般若心經》短講|逐字稿

By 文揚 Wen-Yang 21 December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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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這段裡頭第一個最亮眼的是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般不懂的人大概都會取笑。其實這裡頭是有個論證的,在魏晉南北朝有一個高僧叫僧肇,僧肇是鸠摩罗什的十大弟子之一。

這個論證很簡單。為什麼說色即是空呢?我們每天看到太陽東升西降,我們會說太陽早上東升,晚上西降,再舉例來講,一顆蘋果放很久的時間就會慢慢腐爛了;然後你眼前看到的紀老師在多年之後我們會老死,慢慢老了。 換言之你去看我們跟小時候跟現在表示我們每天都在變化,太陽東升西落也代表在變化之中,我們去看麵包、蘋果在時間當中慢慢腐爛,這意味著什麼?目前講的都是一個常識,可是現在你去想,用高速攝影機來看的話,今天瞬間的快照你會發現,其實事物的變化在不斷變化當中。不斷變化當中,所以我們說一個事物事物有起點就有終點,有一個「成、住、壞、空」在裡面,這是我們常識的看法。

那另一個也符合常識的看法,在高速快照當中妳會發現事物其實分分秒秒都在變化,所以如果用很清晰的意識去思考它的話,那麼事物呈現的東西是什麼?也就是說,當我們說,人在時間中變老了、一塊麵包在時間中腐敗了,換言之這是不斷在漸變的過程,所以它什麼時候產生變化,其實從鉅觀的程度來看的話、我們用肉眼來看,一個很長的時間,事物變化了,但它的變化其實每分每秒都在變化,甚至更細的毫秒都在變化。換言之,我們在看事物的時候,我們以為它,是存在的,我們說它是存在的,假設它在時間當中慢慢腐壞、在時間當中慢慢變老了,但這其實是個語言的魔法,也就是說語言賦予了「那是一個東西,它在時間當中變化」,可是你反過來想,其實我們知道任何的存在它分分秒秒,如果就很細微的哲學觀察點來看的話,它分分秒秒都在變化,它沒有一分一秒是一模一樣的,所以用這個觀點來看,事物分分秒秒都在變化,也就是說事物其實分分秒秒都是不太一樣的,只是鉅觀層次上看不出來,要拉長時間才會看出變化。

那麼換言之,為什麼我們不反過來想,是因為我們給了語言,給了一個物體名字之後,讓我們相信它是一個東西,它在時間當中變化。為什麼我們不是說,一個序列裡頭ABCD,這個事物如果在A時刻是A,B時刻是B,分分秒秒都在變化。事物的同一性,必須要兩個時刻都一模一樣才可以說是同一個,但如果一個事物分分秒秒都變化,那為什麼說它是同一個?所以,為什麼不是說是語言的幻象才讓我們以為事物具有同一性,然後同時又很弔詭的,我們稱這個同一的東西在時間中變化。

所以第一句話色即是空是什麼東西?色簡單來說是物質性的存在,為什麼用這個字翻譯?其實就是形形色色,凡是眼睛可見、摸得著的東西都算。為什麼說色即是空,它挑戰的是物質性的東西是存在的,但分分秒秒在變化。有點像是在看動畫時,一張一張畫好的圖片然後快速翻動時,事物正在變化當中, 如果用微秒來看每一張都是獨立的。這是過去在中觀學僧肇的推論,就是我們一般以為的事物存在是語言賦予的現象,其實事物分分秒秒都在變化,甚至在這樣說的話,分分秒秒都不一樣,那色也就是空了。

我們舉例來講太陽東升西落,看到黃昏時降下來,講這句話的時候其實很不精準,因為我們現在科學知識知道其實太陽就是一團在燃燒的火球,所以分分秒秒沒有一刻是不一樣的,但當我們說太陽東升西落時,我們假設那是同一顆太陽,所以我們日常語言是非常不精準的。那我會說我從小到大,在不斷成長的過程當中我跟我小時候其實是同一個人,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新陳代謝,仔細來看的話其實都不是同一個人。

就這樣來講的話,形形色色的存在、人的存在,其實所有的存在其實是空,這挑戰我們一般以為實體的存在其實都是個空。就這樣來講,那佛法想要說的空即是色,也就是說這個分分秒秒在變化的東西。

後面這句話是什麼?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色是我們看到的形形色色,受是感受他,色受他,想是什麼?你接受之後會開始發想,妳會有一些概念然後去處理他,就會有行,行接下來會有識,識跟想很像,識比較像你理解一個事情後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想比較是一個概念。五蘊皆空,五蘊是什麼?色受想行識。

第一個論證是你以為形形色色的存在是真的存瘥,其實不是,是因為加壓一個概念才有這個存在。你怎麼思考、行動、看待世界的視角,說穿了都是空。其實活在一個幻象當中,今天風變涼了、天氣冷了要注意一下。可是風是什麼概念?其實無非是各種氣流當中,我們用一個語言蓋過去稱它,這是一個叫做風的東西。我們說風減弱了、風變大了,可是沒有一刻的氣流是一樣的,所以風是我們用很籠統的方式去描述它的,但是我們認為風是存在的。

人也是,當你給我一個名字後,我就把它定了下來,彷彿在這個序列當中的變化都是一樣的。這樣講佛法並不會太神秘、也沒有很玄,它只是要你穿越語言去想清楚,我們通常說風是風、山是山、人是人的時候是什麼意思。 接下來進行第二段論證。

就這樣來講,我們接下來可以談什麼叫「諸法空相」。下一段「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事物有生有滅,這是我們看到的形形色色的世界,生滅現象是什麼?我給一個名字紀老師,他分分秒秒在變化,我們說她變老了,過程中語言偷渡了某些東西,這個序列當中其實我分分秒秒都不一樣,但我們說他在時間當中變老了。依照這個邏輯的話,生滅是指什麼?一個東西有相序,但是用脫離語言的方式去看,那事物的實相是什麼,就會看到他其實不生不滅、不增不減,是同一個東西。所以無所謂生滅,事物的實象是無所謂生滅。舉例,和一個朋友很久沒見、我們說她變了;天氣變冷了;其實沒有所謂變,因為時時刻刻都在變化,只是語言強行設定了某個序列,所以語言讓我們看到、感受到的可能是斷裂的存在。

也許我們是一開始就活在有語言概念的世界裡頭,一開始就有美醜善惡概念的世界,好處是有文明,壞處是跟實相分開了。拔除語言的話其實是不斷在生滅,事實上是語言加壓上去才會說在時間中變化,事實上分分秒秒都不一樣。看動畫好像是連續的動作,但分開來看就是片段的。

所謂的實相又是空相,such、this this。我們總是I am 跟You are後面加東西上面,我們並不總是如實看到事物,要去說這個事物是什麼,沒辦法如實觀看這個事物。

我們看禪宗,得到大智慧、涅槃之後會怎麼樣,他們會說見山是山,見水是水。那我們一般說山是怎樣的山、水是怎樣的水,所以佛法說解脫者從語言中解脫出來,看到事物分分秒秒在變化當中,這叫如相。因為分分秒秒在變化當中,所以我不說I am 、You are,不說他是什麼,他只是如此地存在著。從語言的概念、語言的世界撤退出來,我們看到了實相。


接下來第三段,「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這裡比較有意思的是,無無明。亦無無明盡,最初淺的意思是,瞭解這一段推論下來的話就無所謂的無無明了,也就是說你不會再看不清楚事物了,我們在看待事物多少要有傾斜的視角,否則就像嬰兒一樣,他看到什麼就是如相,但是我們成長過程中、社會化過程中就不會看到如相,這是什麼、那是什麼、這是誰,就加括了某個標籤上去,那就不是如常地看他,而是如是地看他,要把某個當作某個東西。

所以剛才說高僧會說什麼,一開始是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社會化後就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那得到解脫、大智慧之後來看,我們又回來了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換言之, 在佛法裡面講的是一種雙重觀看,高僧跟嬰兒有什麼差別,同樣是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我們會說高僧有雙重觀看,他既是社會化但是又可以出得了這個社會。 用個比喻來講,藝術家也在追求一個境界,老了之後從繁瑣的技巧裡走出來,那我們哲學研究者也像這樣,希望老了之後從哲學研究、技術性語言跳脫出來,換言之,這裡頭的差別是什麼,一個懂哲學然後慢慢放掉這些的人,代表他懂得兩個世界。


第三段最有趣的是「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這幾段下來你有所得阿,你一定知道了什麼東西,妳有所得才得了解脫,那為什麼要說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這裡頭挑戰的是什麼?他在講的是,因為我們在上一段論證中,我們說諸法實相,不是this is 、I am 、You are,而是直接就是this 、I、You,直接就是事物自身了。換言之,剝除語言之後,其實實相就是這個世界,你並沒有跳脫三界之外,它指的是說,你如實地看待眼前這個世界、這個大地,但我不再升起任何語言概念想要去操作它,換言之,這種所謂的大智慧跟我們一般講得到的「得」剛好是相反的。我們一般講得到是什麼?我得到了一個東西、概念,可是這樣的「得」它預設了有某一種物質性的ˊ東西可以拿到,或者精神性的東西可以拿到,可是剛好整個般若心經要講的是我要讓妳從整個時間走出來,所以我不是得這個大智慧可以得到什麼東西,他挑戰我們「得到」這個東西。所以它說你得到、明白了之後無智亦無得,剛好是退出來的概念。

「菩提薩埵」他是梵語的音譯,我們直接用漢語的音去翻譯,「薩埵」指的是有情眾生,「菩提」是覺悟,所以是覺悟的有情眾生。


最後一段,我覺得最有趣的是「咒」這個概念,咒會想到什麼?咒語,所謂咒語就是語言概念鋪設的結界嘛,乍看之下咒好像是隱喻性的說法,但從哲學來看咒不是隱喻性的說法,從語言本身就是一種咒,用中觀學角度來看,其實語言的本質就是一種咒,這個世界的結構來看,他的原理是語言、是概念。其實我們人類的語言、語言的本質其實就是一種咒語,他會讓妳進入某種結界裡頭,以致於在裡頭就會讓妳覺得如那語言所說如實存在的。舉例來講,我們一般來講是看到事物再用語言去看待,但哲學或佛學會說不是的,是語言導引你看到某些東西。 如果是學商或社會學的人,到富士康會看到什麼,看到便宜的勞工、市場商機,但學社會學的人會看到壓迫、剝削、異化,那到底誰看到的才是真實的東西?其實都是真實。因為語言讓你看到某些現象,就像劇場的聚光燈,會看不到其他地方。

如果特殊領域的專業語言,我們看待事物劃的重點線不同,語言本來的功能本來就像咒語一樣,用特定方式看待世界,這個是這個、那個是誰、依照不同概念時,我無法再如實觀看這個人,我跟你的關係是什麼、那就無法如實了。

看到的東西一旦不能如實觀看時,只能如是觀看時,這時候期待就升起了,對於事物有預期,如果最後不在我的預期裡,害怕會落空。舉例來講,某人是情人,他怎麼會這樣對待我呢?但我們不會對一個路人說怎麼會這樣對待我,因為一旦賦予語言跟標籤就會有期待,就是罣礙介入的地方,但會落空。世界的好跟壞都來自這些語言概念。今天學哪個專業,過什麼生活,其實沒有概念是沒法生活,但所有煩惱都在這個概念裡,所有事物在語言的範疇都有方向性,如果沒有符合預期就說他變了。

所以般若心經講的是,我們是罣礙之處在於我們是人就會有語言,就會有概念,就會有預期,有會可能落空,因為事物本無常。但我們希望他是如常的被處理。


最後這段裡頭,其實語言本身就是個咒。顛倒夢想從何而來?一旦有概念、語言裡頭,顛倒夢想就開始了。心經很有趣的是,非常哲學,他發現語言對這個世界的扭曲,語言有這種魔力的話,心經有想到他自己,佛經也用文字語言寫成,那就不會執著嗎?這涉及到剛剛講的無智亦無得,他就講對,我也是個咒,我也要讓你進到這個咒裡頭,他說他是大神咒、大明咒、無等等咒,除一切苦。為什麼他是無等等咒,因為他跟一般的語言功能不太一樣,一般語言功能是解構世界,讓你進入那個世界。

語言的概念本來就是個咒,就是結界。般若心經在講,心經本身也是個咒,他說語言要陳述,他在陳述的是語言本身的魔力跟結界的功能,他在告訴你語言是怎麼生成的,為了讓你走出來。所以他是無上的語言,無等等咒,反而是對整個語言系統概念的解讀或解構,他不是用來解構世界,是用來溶解它,遠離顛倒夢想。

最後的發揮,這裡的語言可以講的東西有很多,譬如數據的語言也是一種語言,從小到大的成績,長大以後看業績, 用佛法角度來看會說這是虛幻的,但我們就活在這個世界裡頭。說不在乎,反而被人說不切實際,但人也不能只有成績、分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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